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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客x流明]掌灯(2)

艾利奥特把闹钟一劳永逸地断电,复又躺回去。

乔迪对光线很敏感,此时正下意识地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说话间嘴唇就蹭着他的动脉,于是那声音仿佛是从血管里涌进大脑一样,他花了一点自制力才把注意力只集中在乔迪说的内容上。

“我昨天……看了你的图纸……”他还没睡醒,含糊地说着,“能源好像还没选。你在困扰动力系统吗?”

艾利奥特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书桌,那上面的确散落着一些纸张。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最近似乎有些不修边幅,就连房间也没再整理。

“你看见的那些,只是设计之初的一点草图。”他捏着乔迪尖尖的耳朵说,“如今能源已经敲定,工程部认为应当延续此前的方法,保持精炼源石供能。但我确实在困扰动力系统,乔迪。”

枕边人终于肯从他舒服的被子里冒出来了,乔迪问:“哪里有问题?”

这个问题已经在他的脑子里转了快一个星期,异客斟酌着说:“这批武器将送到外勤组,供每周的剿灭委托使用。考虑到任务性质,设计中必须考虑耐久性,但是精炼源石的放能过程太……粗鲁。”

流明听了半句,基本就明白了问题所在。艾利奥特提到的剿灭委托他也零星参与过几次,每次都累得够呛——这类任务时间很长,频率也不低。精炼源石蕴藏的能量非常巨大,驱动高伤害群体性武器是没有问题,但就好像汹涌的河流需要坚实的河床来制约,怎样让源石的能量长久持续稳定地流淌在武器里? 如果舍弃源石,改用纯机械结构……流明默默地看了一眼陷入思考的爱人。先不说艾利奥特会不会答应,就说杀伤效果上,想要达到和源石武器一样的效果,机械武器的体积和自重恐怕要筛掉一大批干员——身为一个正常黎博利,艾利奥特自己就拿不了。

身旁的人忽然诡异地笑出声,异客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发现阿戈尔青年正在脑子里幻想自己对着重型弩台一筹莫展的愁容。

流明把奇怪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不确定地说道:“我猜也许是激发路径的问题,把能源拆散,做一个逐级中继的东西会不会好一点?”

“影响杀伤效率。”异客压根没做过这种打算,当即要摇头,一只手早有预料似的伸过来,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否定的姿势定在原地。

“可是我们的小队有十多个人,艾利奥特。”流明飞快地放开手,在他忽然抿紧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嗯……也许并不需要谁带着那么强的歼灭武器去单打独斗。”

异客半晌没说话,他新奇地盯着乔迪。乔迪很少有这种称得上“轻佻”的行为,尽管他们更深入更亲密的事都没少做,但年轻的阿戈尔依旧非常腼腆。

就像现在,他又被异客看得钻回被子里去了。

“对不起。”被子嗡嗡地说。

他曾在过去的日子中无数次体会到艾利奥特在源石器械设计上的掌控力,尽管这个人从不提起,乔迪也能捕捉到那些奇异又精巧的设计背后暗藏的自信与骄傲。

你怎么能莫名其妙地否定他?

他不无自责地揪紧了床单,紧急思索着要怎么补救才能挽回这个糟糕的早晨。

就在乔迪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候,一只带着凉意的手伸进来,在他凌乱的发间拍了拍,艾利奥特掀开被子,乔迪看见他脸上浮现出很明显的笑意。

“我勇敢的乔迪,”艾利奥特看着他,用着他惯常的、慵懒的口吻说,“伊比利亚也许没有教你,偶尔强硬一下并不是坏事。” “你的建议不无道理,或许我确实应该转换一下思路。唔,但是现在,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你的帮助。”

更紧要的事?乔迪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久别重逢,这个早晨的艾利奥特一直有些莫名的躁动。睡袍下平静一片,乔迪的手还没来得及探进去,就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小东西。

“嗯?”他怔愣道,“终端?”

艾利奥特垂下眼,指尖拂过最顶端标红的一道提醒:“这是嘉维尔医生的来电。我认为,医疗干员想要讨论病人的病情,和同行交流才是最合适的。”

流明直觉有什么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他接听通讯,嘉维尔医生响亮的声音立刻穿透了扬声器——

“干员异客,很遗憾地通知你,你被工程部禁入了。我在医疗部等你,速来!”

流明一脸空白地看着他。

“嘉维尔医生……我是流明。请问艾、异客他……”

被工程部开除了吗?

嘉维尔没让他问出口,她热情地向患者家属告状道:“他让你接,那我就直接跟你说。干员异客作为医疗部重点关注病人,触发了四十八小时超限度警报,还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的话就赶紧来检查,否则的话我就上门了,明白吗?”

流明的神色更空白了,他握着已经挂断通讯的终端,总是微微向下的眉毛逐渐有了拧在一起的趋势。但他最终只是向异客投去了忧愁的一瞥,爱人眉心幽蓝的装饰一如既往地折射着细碎的波光,彼时不清楚这结晶背后残忍含义的他甚至鲁莽地称赞过它的美丽,但此时此刻,他却怎么也不能顺利地忽略心底细微的刺痛。

艾利奥特早预料到他的反应,嘉维尔的愤怒经过流明的过滤,就只剩下这么饱含关切与温情的一抹注视。

“你好像有点难过,乔迪。”艾利奥特凑过去,安抚性地亲吻他的额头,牙齿碰着那微微皱起的眉心。乔迪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阿戈尔青年的手劲很大,一下暴露了他偷摸作乱的行径,异客并没有把手从乔迪身下抽回来,他疑惑地碰了碰手底下柔软陌生的裂隙,这个动作立刻引来了乔迪低声的惊呼。 “这是什么?”他拨开乔迪的一条腿,探头去看,乔迪偏过头,小声说:“泄殖孔……黎博利……应该也有。艾利奥特,不要,不要戳它。”

“不,我并没有这样的结构。”异客笃定地指出,“你曾经也没有。”

“只是没出现。它是一种因人而异的……进化不完全的遗留……艾利奥特!”乔迪难忍地压着他不老实的手,他终于暂时无心为爱人的病情忧心了,“停下,这感觉很奇怪……”

血色攀上他的脸颊,说话间,柔和的声线已经带上喘息,乔迪蜷起来,坚定地推开了男人的双手——

四十分钟后,穿戴整齐的两人自觉出现在医疗部的大门口。 乔迪随身带着许多伊比利亚产的小玩意儿,奇形怪状的海蚀石子儿、磨得晶亮的镜片、小摊贩手作的编织玩偶,一一分发给长久住在看护病房的小朋友们。他回罗德岛的频率不高,但每次都饱受期待。孩子们期待他的到来,乔迪却也期待着,时隔许久抵达罗德岛时,能在病房里尽量少地见到熟悉的面孔。

异客刚进门就被嘉维尔带走了,乔迪被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围成一团,只能目送那道修长的背影远去,颇有些悲壮的意味。嘉维尔仍旧是那副说一不二的样子,孩子们都畏惧地称她为“嘉维尔大头目”,说如果不听话的话,就会像那个叔叔一样被大头目抓去打针。

乔迪哪里会不知道嘉维尔的作风,她直来直去的治疗手法从不会对孩子们展现。只是对于小朋友们来说,保留一些无伤大雅的惧怕,也是辅助治疗手段之一,他笑眯眯地挨个摸摸头,把口袋里最后一点糖果也分发下去。

等到孩子们被医疗干员一窝领走,他等的人才沿着医疗部长长的走廊返回。检查结果看来不算太差,医疗部撤销了他的禁令,乔迪和嘉维尔聊了很长时间,反复确认那些可怕的源石结晶并没有在他血管里扩大规模的趋势——乔迪无意识地重复了太多遍问题,以“少和我废话”闻名的阿达克利斯医师竟罕见地没发脾气:“你知道这些问题对于异客这种程度的矿石病患者来说没有意义,流明医生。”

她的重音残忍地落在“医生”两个字上,流明心领神会地明白了她的潜台词——我知道的你都知道,不必再向我求证虚假的希望。

“乔迪,我看他现在过得挺好的,这就够了。”嘉维尔拍拍他的肩膀,忽然感慨起来,她想起当初眼前这个阿戈尔青年是如何形容尚且只是病人的异客。

“艾利奥特,嗯……”彼时流明在同僚的注视下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艰难地说道:“他完全是……是破碎的。”

这个阿戈尔青年又顿了顿,似乎这些话说出来要费很大的力气似的,他说:“或许不能说拼合他,得……重建他。但是,谁都没有权利自作主张地塑造另一个人……我们能劝患者忍受必要的痛苦,是出于知识与技术的自信。可是谁有自信擅自做主,敲定他在世界上生存下去的目标?”

“他失去得太多了。”流明最终说道,“我想让他拥有。”